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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想过吗?为什么很少有穿裤子上场的花滑女选手?

日刻 日刻 2019-06-11


作者:刘启豪

视觉设计:阿猪


除了灵动清澈,温柔谦逊的羽生结弦,本届冬奥会的花滑项目另有两条值得关注的新闻,一条是美国花滑帅哥Adam Rippon和滑雪名将Gus Kenworthy二人以公开同性恋者的身份参加比赛,是美国冬奥会历史上的第一次。另一条则是法国花滑女选手Maé-Bérénice Méité选了Beyoncé的《Run the World (Girls)》和《Halo》两首热单作为伴奏,并在短节目中穿连身裤装上场。


Maé-Bérénice Méité打破传统的亮相在国际上收获许多赞美, Yahoo!News,AOL等多家媒体称赞她的连身裤为“最眩目的花滑装备”。


“那绝对是一项大胆的举措”,芝加哥的职业花滑运动员Katrina Nelken说,在日常训练时她经常穿方便的紧身裤,年轻时,她曾经以渔网尼龙上衣和人造革裤装的打扮参加过一次冰上表演,但她从来没考虑过身穿裤装去参加由评委打分的正式比赛。


“花样游泳,花样滑冰和冰舞是少数几项要求运动员参赛时必须非常漂亮的运动”,她说。“这项传统有多久了?100年?”



因其特有的艺术性和技巧性,女性在花滑运动中一直被认为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。花滑和网球,帆船,射箭,槌球这些项目是最早在竞技比赛中拥有女子分类的运动。实际上,花滑作为唯一一个女子冬奥会项目的传统一直到1936年才被打破。这一切都让下面的事实显得有些难以置信——花滑在一开始被认为是一项非常男子气的休闲活动


19世纪中期,花样滑冰在英国流行开来,许多本地滑冰俱乐部就此成立。为了让俱乐部中的高手成员展示技巧,互相交流,便有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花样滑冰比赛。花样滑冰英文名Figure Skating中的figure有人形和图形双重含义,而早期比赛的内容正是对参赛者在冰面上“画图”的能力进行评判——即要求运动员用特定的步法在冰面上沿着特定的轨迹滑行


带有明显“炫技性”的“画图”表演深受爱出风头的男性青睐,相比之下,女性则对早期艺术性较弱的花滑没那么感兴趣。“画图”退出历史,让花滑成为艺术与技术兼备的运动还要归功于电视观众。


1947年以前,强制性滑行动作(Compulsoryfigures)在花样滑冰选手的总比分中一度占比60%(那时还没有短节目,总比分由强制性滑行动作和自由滑组成)。随着电视机的普及,奥运会和其他滑冰比赛开始广泛地出现在大众视野中,乏味的“画图”项目耗时极长,技术细节复杂,观赏性差,很快被观众所厌弃。而由于强制性滑行动作的分数比重太高,比赛赢家常常是自由滑表现平平的选手,这一点也让观众们感到愤怒和不公。


越来越强的反对意见让ISU(国际滑联)不得不对赛制进行改革,1973年,短节目加入到花滑赛程中,此后“画图”项目的分数比重越来越低(1988年时只有20%了)。最终在1990年,ISU成员国以27票赞成4票反对的表决将强制性滑行动作完全从国际赛事中移除,有天赋的选手可以将更多的精力和才能投入到自由滑中,入迷的观众也可以抱着电视从早看到晚了。


Ralph Borghardt 和 Gabriele Seyfert 在1964年东德锦标赛上检查强制性滑行轨迹


可以说,阻止女性大规模进入运动赛事的元凶是早期刻板保守的性别观念。花样滑冰在开始被认为具有男性气质,并不是因为运动本身,而是由于传统女性美德观念影响下运动领域女性形象的缺失。在1896年,刚成立不久的ISU举办了第一届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,并没有明令禁止女性参赛——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考虑过会有女性出现在赛场上


于是在1902年,英国女选手Madge Syers利用这个漏洞参加了比赛,并获得银牌。排在她前面的是瑞典传奇Ulrich Salchow(后内结环一周跳就以他的姓氏命名)。此举让当时的花滑届大为震动,ISU立刻改写了比赛规则,禁止女性参加比赛,给出的理由是:女性选手在参赛时穿的长裙让评委无法看清楚脚步的细节动作


需要指出的是,被这条规定限制的女选手并没有其他的选择,一直到20世纪中期,女性穿长裤在欧洲都被视为一种伤风败俗,招摇放荡的举动,许多地区直接明令禁止女性穿“男性衣服”。二十世纪女权主义者们的最大成就之一,便是为同胞们争取到了穿长裤的权利。


Madge Syers在1908出版了和丈夫合著的《冬季运动》一书,她在书中指出了花样滑冰固有的女性特质,“这项运动并不要求绝对的力量。优雅,平衡,快速灵巧地移动双脚更为重要,这也是唯一一项女性可以平等地和男性竞技的运动”。她终于得以重返赛场,同年举办的伦敦奥运会设立了女子花样滑冰项目,Syers摘得了金牌。



Madge Syers 和丈夫 Edgar Syers 在1908 Olympics


由“小丑女”玛格特·罗比和“冬兵”塞巴斯蒂安·斯坦主演的传记片《我,花样女王》讲述了著名美国花滑选手坦雅·哈丁的成名之路,获得今年奥斯卡奖最佳女主,最佳女配,最佳剪辑三项提名。


坦雅·哈丁是美国首位在比赛中完成高难度冰上三圈半跳跃(Triple Axel)的选手,获得无数比赛冠军荣耀。但她更大的“成就”是长期占据各大报头条的运动丑闻。1994年挪威冬奥会前,涉嫌与前夫密谋攻击对手,坦雅因此被判终身禁赛。


坦雅出生于俄勒冈州波特兰市,父母离异,家庭贫困。她很早就展现出过人的冰上天赋,运动生涯却一直充满坎坷与磨难。和精英阶层培养出的花滑公主不同,坦雅性格叛逆,相貌平平,在顶级运动员之中理所当然的高等教育,专属冰场,精致演出服,她一样都没有。相反的,她自己缝制比赛服装,在公开的冰场训练,训练之余还要打工来维持自己的日常花费。


和母亲矛盾不断的关系,与混混男友分分合合的恋情,经常性的负面报道让坦雅在花滑评委心中的形象越来越差,她一直得不到公正的分数。一场比赛后,她在地下车库截住一位裁判,质问他为什么不给自己公正的评价。裁判无奈之下对她说,“这从来不只是关于滑冰本身,你不是我们想要树立的那种形象,我们需要的是有着完整家庭的选手。我们不能让你去代表美国,看看你自己的样子。”他说出了花滑世界光鲜外表下残酷的潜规则,想要在这里生存,你必须符合我们给出的形象模板,要么是柔弱纯洁的的少女,要么是妩媚绰约的熟女,没有第三种答案,不可以自立门派。


了解了这一点之后再看女子花样滑冰的服装变化就清晰的多。


1924年的奥运会上,挪威选手索尼娅·海尼穿短裙上场,年仅11岁,那套演出服的风格已经和当代非常相像。成名之后,海尼成为了世界性的花滑明星,并进入好莱坞电影圈,据说一年挣到200万美元。花滑文化研究学者Ellyn Kestnbaum说,“因为她还是个孩子,短裙对她来说不会显得荒谬”,海尼广泛的影响力却使得短裙出现在赛场上的频率多了起来。


1988年的“卡特莉娜事件”使得花滑赛服革命出现了倒退。当年的奥运会上,美国选手Debi Thomas在比赛上穿了一件紧身衣,她的对手东德选手Katarina Witt的服装是一件饰有羽毛,臀部若隐若现的连身裤(类似体操运动员的比赛服),让评委和观众大跌眼镜。ISU随即规定花样滑冰选手的表演服装必须是长度及膝的裙装,不得穿紧身衣和连身裤上场。


强制性滑行动作取消后,花样滑冰的艺术性越来越强,严格的着装要求限制了选手的想法和才能。ISU取消了“必须穿裙装”的硬性规定。2006年奥运会上,27岁的俄罗斯选手Irina Slutskaya在短节目中穿了一件饰有亮片的黑色紧身衣,最后获得铜牌。今天,ISU的官方手册中写着,女性花样滑冰选手的衣着必须“谦逊,尊重,适合竞技”,不得“花哨,戏剧化,或过于裸露”。


21世纪,公众和评委对于裤子的评价仍然时好时坏,难以揣摩。今年一月的美国冠军赛上,Polina Edmunds身着一件紫色紧身衣上场,媒体Racked撰文“花样滑冰需要更多像这样的紧身衣”赞扬她打破了花滑中保守的性别印象,敢于对千篇一律的红毯女星式着装说不。而2012年的世界冠军意大利选手Carolina Kostner穿着绿色紧身衣出现在今年的欧洲锦标赛上时,却被NBC主持人,前奥运会运动员Johnny Weir称作“黄绿色冈比”。


美国卡通形象“冈比”


花样滑冰赛场上优雅,正式,女性化的形象就好像是语文作文中的议论文,永远是最保险,最容易拿分的选择。越是意义重大的考试,冒险的代价就越大。当我们面对千人一面,毫无自己观点的拼凑型高考作文时,首先该做的是反思陈旧滞后的教育制度和评分标准,而不是苛责不能把镣铐转化为装饰品的考生。


滑冰教练,演出服设计师Rene Gelecinskyj说,“花样滑冰的重点在于,它实际上是一门保守的运动,给你打分的评委已经在那个位子上坐了很久,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不认为一个年轻的女性不穿裙子上场是个好主意,裙子就是运动员的传统礼服”。


那到底有没有确定适合穿裤子的场合?布鲁明顿花样滑冰俱乐部的教练Lorie Charbonneau认为,“紧身衣必须和非常动感的音乐相配,大部分想要穿紧身衣的运动员选择的音乐都类似007那种,富有摇滚气质的作品”。


2014年以前,根据规定,花滑选手选择的伴奏中不得有连续的人声,古典乐是大多数人无二的选择。今年的冬奥会上,许多选手都使用了含歌词的流行歌曲作为伴奏,在高端典雅的赛场上呈现出一片活力,蓬勃,打破常规的气象。



艺术理论家约翰·伯格在著作《看的方法》中说,一个男性的社会地位(存在感)取决于他表现出的潜在力量,如果这种力量强大而可信,那么他的存在就将引人注目,如果这种力量弱小而不可信,他就会变得很不起眼。这种潜在的力量可以是道德的、形体的,气质的、经济的、社会的、性的——但力量的表达对象始终是外在的。而另一方面,女性的存在感和价值,是被视为与身体息息相关的,一个女性如何向外界表现自己形体上,视觉上的自己,决定了她的社会价值。男性习惯于行动,女性习惯于展示。男人观察女人,而女人也深深察觉到向自己射来的无处不在的目光。


窥视这一活动的悠久历史将观察者的角色塑造为男性——即使实际上观看的人并不是男性,而被观察者的角色为女性。普遍存在的刻板观念是,在视觉呈现上被评估判断即是女性化的,这一点正导致了花样滑冰始终难以摆脱的女性气质。


看实际上是一个富有性含义的活动,当代著名的女性主义电影理论家劳拉·穆尔维曾说,“在一个性别力量不平衡的世界里,看的快感被分割为主动的/男性的,和被动的/女性的”。


穿裤子还是裙子背后,当然不仅仅是单纯的衣着选择,而关乎于向坦雅·哈丁这样与赛场模板不和的选手能否公平地表达自己,绽放光芒。从Syers大声呼喊“花样滑冰正适合女性,凭什么不让我们参加”那天起,一百多年过去了,传统的女性形象帮助女运动员进入赛场,经历了服饰革命,现在又成为束缚了运动员自我的牢笼。穿裤子的权利也要争取?是享受着胜利果实的人说出的话,刻板观念的打破需要长时间的奋斗,而朝向保守和腐朽的观念滑坡却常常快的出人意表。


和体操,跳水这些同样眩目的技术性运动不同,花样滑冰一直以来都有着双重打分系统,“技术价值”和“艺术表现”同样重要。“花滑里有太多艺术成分了,艺术和运动牢牢地捆绑在一起”,Charbonneau说。她不认为传统的裙装是花样滑冰演出服的终结,“即使人们穿着黑色紧身衣,不带音乐伴奏在冰上滑行,仍会有一种你无法摆脱的律动。不管你穿的是漂亮的裙子,还是绑着傻气的马尾辫,这项运动始终是美的。”


参考资料

《Why Don't More Female Figure Skaters Wear Pants?》,ASHLEYFETTERS,The Atlantic.com

《A BriefHistory of Women’s Figure Skating》,Kat Eschner,SMITHSONIAN.COM

《Culture on Ice: Figure Skating &Cultural Meaning》,Ellyn Kestnbaum

《Ways of Seeing》,John Berger

部分资料来自维基百科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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